奔向理想主义。

【源镇】不说(4)


  可我怎么也没想到,分开的那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。

  2000年,00‘con结束后,公司也好,经纪人也好,对我们几乎是不闻不问了。

  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,只当是久旱逢甘露,万恶的资产阶级终于良心发现,给我们拨了公演假期。可是我们的假期真的过于长了,长到让人心里犯嘀咕。后来公司内部传出水晶要解散的风声,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,最终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。

  听到消息的那一刻,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怼了回去。但我知道,在我们这一行几乎不存在空穴来风。

  我们开始满世界联系经纪人,试图从他嘴里探探底。

  电话那头乱哄哄的,大哥大的听筒声音很大,里面一个大嗓门扯着嗓子嗷嗷骂,“催个台都能把人催他妈没了,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。”

  志源哥问,哥现在在哪呢,权哲哥说上班呗,看着孩子们练习呢。

  “啊,这样吗。或许,现在是在排练室吗?”

  “对,没错!是在排练室呢。”

  我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“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”,像权哲哥这样油滑的人,谎扯多了也容易栽。志源哥、宰镇和我,我们三个此刻就坐在排练室正中央,其他排练室也都空着呢,哪里有什么孩子练习。

  被欺骗的滋味从来都不好受,尤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。我指着电话几乎要骂人,“这哥是在开玩笑吗?我们现在就在......”志源哥给我一个眼神,我乖乖闭上嘴。

  “有事想问哥呢。”志源哥继续说道,“现在去公司找哥成吗?”权哲哥干笑一串,“不用不用,有什么事电话讲就行。”

  志源哥的语速慢下来,卡壳了,我想这件事要问出口一定很难。宰镇凑去志源哥耳边与他说悄悄话,志源哥点点头,比了个ok。

  “最近公司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呢,说是我们Jekki啊,要解散了,闹得沸沸扬扬的。”

  “谣传而已。”权哲哥回得很干脆。

  志源哥又问5辑的事,权哲哥则答得更加熟练,“5辑不急的,你们安心享受假期就好,其他事情等假期结束后再商议也不迟。”

  这通电话并没有打消我们的疑虑,反而让我们更加确信了解散的传言。事实上从去年开始,公司便对发行4辑的热情大打折扣,做偶像的最经不起耗,行业更新换代如此快,没有新作品几乎等同于自杀。这一点我明白,志源哥和宰镇自然也能明白。

  志源哥又开始揪头发,中分、侧分、背头在他手下来回变换。积压的愤怒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中爆发,他猛然起身,夺门而出。我与宰镇相视一眼,一同追出去,三个人一个追一个,越跑越急,顺着楼梯一路向上,在顶层天台大骂,西八玩意,操他妈的。

  志源哥一边喘一边骂,喘够了掏出烟来抽,一口下去,呛得没命的咳。宰镇吓坏了,跳起来为他拍背顺气。

  “喝水吗?我去拿一杯上来吧。”志源哥摇头,啐了口唾沫,继续将烟往嘴巴里送。那支烟已经燃得没剩多少了,他便又燃起一支。那时候我还不会抽烟,志源哥问我要不要,我没有拒绝,于是他一起掏出两根来,递给我和宰镇一人一根。

  我们三个趴在天台围栏上抽烟,我笨拙地吸,烟气没有吸到肺里,只在口腔中囫囵过一圈便被我匆忙吐出去,我以为这就叫抽烟。宰镇夹着烟,却不吸,吸我和志源哥的二手烟,香烟在他的指尖缓慢燃烧,烟气随风扯成一根绵长的线。

  “不然我们集体跳槽吧,去一家新的公司,Jekki最重要的是我们几个不是吗?与在哪家公司没多大关系。不在DSP的Jekki依旧是闪闪发光的Jekki啊。”

  志源哥的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,眉尾快要飞上天。他说,没那么简单。

 

  的确没那么简单,那段时间我们想了很多办法,偷偷跑了好几家公司,可DSP威名在外,没一家敢得罪DSP接手Jekki。

  3月末,Jekki将于4月解散的消息已经传开了,只是不知道具体日期定在哪一天。那段时间,我们三个两个的开始经常聚在一起,吃饭唱K,蹦迪泡吧,今朝有酒今朝醉,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活。

  志源哥好像又醉了,他醉了就要唠叨,一件事情正着讲,反着讲,反反复复说的都是一个意思。我们就由着他讲,不让他讲或者提出反对意见的话则会惹上更大的麻烦,这是经验之谈。

  “就算我们几个以后不在一起了,我们依旧是我们,不会散,也不会有任何改变!”志源哥说。

  “没错!”我第一百零八遍附和。而就在这一百零八遍与一百零九遍之间的空当里,宰镇发出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。我心中大叫不好,祈祷志源哥没有听到。

  “怎么,李宰镇先生觉得不对吗?”

  事实总是不会如我所愿,志源哥听到,并理所当然地反问回去。宰镇不说话,拿起筷子夹菜吃。志源哥压住宰镇的手,笑嘻嘻地让他说说哪里不对。

  宰镇松手,筷子啪嗒砸在盘子里。

  那场架来得猝不及防,上一秒都还好好的,下一秒两个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。志源哥的嘴角磕破了皮,宰镇流了鼻血,盘子碗碎了一地。志源哥骂他,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毛病,宰镇回,我看你他妈的就没有心。当时我没明白宰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直到后来与他又聊到这件事的时候,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一部分。

  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汉江岸边,看悠悠江水一路向西,两岸的霓虹灯色彩交互变换,与桥上来往的汽车一起寸寸穿透黑暗。

  “你也不要太怪志源哥了。”我说,“其实志源哥说的也没错,只要我们不变,水晶永远是大家的水晶。”

  “不变,可能吗?”宰镇反问我,“往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,有些东西总会一点一点变的。现在也许不会,但十年、二十年之后,总会变的。”

  时间真是一个悲伤的话题,二十年,我不敢想象。如果宰镇要与志源哥冷战二十年的话,那太可怕了。

  “不要这么悲观嘛。”我劝他,“或许不会呢。”

  宰镇微微一笑,没再反驳。

  那天江边风大,宰镇只穿了一件连帽卫衣,白色的。他缩缩脖子,扣上兜帽,仰起头去看星星。

  “星星很漂亮,但是太多啦,一转眼,谁还记得曾经中意过哪一颗呢?”

  这个场景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,上一回我们一起看星星,好像是在一场酒局的中途。那次,宰镇为志源哥挡酒,稀里糊涂连干三杯,眼神迷离地冲志源哥温和地笑。志源哥哭笑不得,趁着去卫生间的功夫悄悄跟我说,不行啊,宰镇太实在了,这么喝会出事的。要我看好他。

  那时候的我们还那么好,现在却分崩离析变成了这副模样。为什么会这样?我问我自己,也问他。我们明明不该是这样。

  他平静地问我,那我们该是什么样?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流泪。在那些睡不着的夜里,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,我们可以是任何样,但绝对不该是这样。

  “别再跟志源哥冷战了,好吗?志源哥努力过了,大家都努力过了,可是没办法了,小胳膊拧不过大腿,我们没办法了。你俩这样我好害怕。再这样下去,我觉得我们真的要散了。”

  眼泪流进我的嘴巴里,在口腔里蔓延,我尝到眼泪的味道,是苦的,咸的。我哭得好凶,看上去一定好丑,宰镇看着我,凑近我,将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,深深地叹气。我看向他,盯着他的眼睛,透过汹涌的眼泪,第一次在他眼底里捕捉到那么多情绪,有的我看得懂,譬如温柔与悲伤,有的我怎么也看不明白。

  他说,你还是不懂。我们可能不会散,但散的不是我们,是Jekki啊。

 

  2000年5月18日,Sechskies召开解散发布会,正式宣告解散。

  我从没见宰镇哭得这么凶过,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。

  解散发布会结束后,我们抱在一起不肯离开,几个戴着工作牌的女孩子也跟着抹眼泪。明明是第一次见面,却惹得人家那么伤心,这让我感觉到抱歉。

  宰镇紧紧抱住我,勒得我快要喘不上气来,他在发抖,眼泪滴在我的脖子上,湮没在无尽的悲伤里。那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,真的就像宰镇所说的,出了这个门,我们就散了。我的那份微小的感情,连同宰镇的那份一起,在这一天划上了一个难看的句点,不情不愿,一梦三年。

 

【阿德生日快乐!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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